他望空空荡荡的墙头,叶颂好衣摆轻扬的模样还在眼前晃动,江琢有些看不透她,既给了甜饵又设了迷局,他看着手中的海棠花,这是奖赏是信物,更是给他的枷锁,轻易就将二人的命途和前路绑在了一起。
通州知府的临行宴席上,金鹄书院此次会试中榜的贡生不在少数,大多数不日就将启程赴京应试,通州知府秦致便设宴送别。
宴会设在临江的画舫上,朱红廊柱映着江水,丝竹声袅袅传来,倒是风流文雅。
江琢抵达时,画舫已经聚了不少人,他远远的就看到余太傅奉坐在主位上,乡绅名士环坐一旁,众人一看是江会元到了,都纷纷起身庆贺。
江琢面上勾起浅笑,颔首向众人行礼,走至前段声音清朗:“晚生江琢,见过余先生,见过知府大人,见过各位乡贤。”
“江会元年少有为,快请坐”秦知府连忙起身相迎。
江琢拱手,席间酒杯碰撞,脆响此起彼伏,他都应对得体,偶尔与同窗们探讨几句经义,言辞犀利却不失分寸,引得众人频频颔首。
今夜少男少女齐聚,都未身着院袍,衣袂鲜艳,眉眼间皆带着少年意气,而一边的少女们也都是笑颜明媚,尽展风华。
粉衫少女轻提裙摆,缓步走到江琢面前,屈膝微福道:“那日幸得江学正出手相救,小宛感激不尽,我敬公子一杯,愿公子此去京华,一举夺魁,前程万丈。”
江琢看着薛小宛捏着酒杯的指尖颤抖,珠花晃动,语话清软。
他正要开口,厅门忽开,清风裹着金绣衣角涌入,丝竹声骤停,满堂目光聚焦,叶颂好一袭绯红的宫装,裙摆绣着大朵大朵盛开的海棠,发髻上的南珠华贵非常都不及她容貌半分艳丽。
两人隔着喧闹人群遥遥相望,叶颂好目光扫过他,俊郎中带着几分禁欲疏离,一身月白青衫,清简雅致。
她径直穿行,香风裹着冷意袭来,目光落向少女紧攥的酒盏和微红的面颊,唇角一抹玩味的笑,她指尖拈起案上的冷酒,猩红蔻丹衬得肌肤雪白。
“本县主亦承蒙江学正照拂,这杯敬你,愿你得偿所愿。”
周遭都在窃窃私语,目光凝在三人身上。
二人一艳一素,都不退让,空气中缠着隐秘的较量袁小宛脸色煞白,仍是倔强的举着酒杯,江琢看她,语气疏淡有礼:“我不善饮酒,袁小姐美意,我心领了”。
“是小女唐突了”袁小宛见他面投来抱歉的笑,黯然退后一步。
江琢目光掠过叶颂好手中的酒杯,抬臂去接,指节刚要触到杯口,叶颂好忽的手指一松,动作干净利落,酒杯叮当落地,酒液尽数泼洒在地。
秦致见气氛不妙,做出邀请的手势,“县主驾临,特为您留了上座,这边请”
立刻有人起身施礼附和。
“县主风姿,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何止,今日此宴不仅有县主,还有会元,真是难得”
叶颂好听着满厅的吹捧,清掸袖子,眼尾斜睨着江琢。
轻淡的吐出两字:“聒噪”
她上前半步,眼里带着委屈,“举的手酸”
像在解释,也像在怪他,说的江琢心里痒痒的,他面上不显,又听她继续发难:“你心有旁骛,接杯酒都让人好等。”
“我没有”江琢小声回应,叶颂好懒得搭理他,走到主位上。
酒过三巡,叶颂好已经脸颊绯红,她屏退众人,独自扶着画舫栏杆吹风,身后脚步声轻响。
“县主穿的这样少,江上风急,小心着凉”
她转头看到袁小宛一双杏眼婉约,言语中是刻意放低的恭顺。
见叶颂好没搭理她,她自言自语道:“我第一次见县主,县主也是这般明媚耀眼,书院学子瞧不上我出生平州苦寒之地,欺凌折辱我,唯有江学正平等待我、护我”
江风掠鬓,叶颂好抬眉看她一脸毫不掩饰的爱慕。
“我原以为他对谁都是冰冷的,今日一见我算是想明白了”袁小宛抬眼看着叶颂好惊世绝压的容颜,自嘲的笑道:“我父亲传信说江学正有状元之才,我必须得到他。”
袁小宛眼中竟凝起了决绝,她忽然往叶颂好的肩膀撞去,叶颂好踉跄半步差点摔倒在地,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是一声凌厉的呼救:“县主!饶命——”
声音尖锐刺耳,叶颂好下意识伸手去抓,手中一片空荡,眼睁睁看着袁小宛坠入江中,艰难的在江水中扑腾。
“有人落水了”,“快来看!是袁姑娘!”,“袁姑娘落水了!”
画舫的人被呼救声引出,灯火次第亮起,很快就把江面照的一片明亮。
下一瞬,一道身影飞快跳入江中,是江琢。
众人瞥见叶颂好发髻微乱的站在栏杆边,纷纷脸色骤变,窃窃私语,目光落在她身上,满是揣测和指责。
“小姐,您没事吧”阿灯挤开人群,跑到叶颂好身边。
叶颂好摇头“没事”
她看着江水里江琢将人半托着,带着人朝画舫方向折返,她好像知道袁小宛想要什么了,低头冷笑了一下。
四周议论依旧没停,连秦知府都出来,问事情的经过。
“方才好像听见袁姑娘在与县主争执……”
“莫非是县主还在为刚才敬酒斗气,把袁姑娘推下水”
“哼,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不能草菅人命”
流言像藤蔓从四周裹挟上来,叶颂好也不急着争辩,依旧从容的靠在栏杆上,眼睛将刚刚说话的人一一扫过,不怒自威。
江水中的两人被拉上岸,袁小宛早已昏迷,浑身湿透,面色苍白。
江琢将人放在地上,在一旁站立着衣袍淌水,目光在叶颂好脸上稍作停顿,沉声道:“靠岸,请大夫”
阿灯见状,连忙脱了外袍,披在袁小宛身上。
周遭有人掩唇轻叹:“袁姑娘清白身子被江会元瞧遍碰遍,按礼法总得负责。”
“男女授受不亲,娶了才合规矩”
还有几个书院学子低语道:“袁姑娘本就属意江学正,这下英雄救美若是定下婚约,也算是一段佳话”
江琢不语,湿透的衣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正对上叶颂好玩味的眼神,就听她开口:“看诸位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心思那么歹毒。”
“你怎么说话的!”,“袁姑娘清白尽失,岂能不负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一时讨伐声四起,叶颂好声音清亮压过纷扰:“真是好笑,凭江学正状元之才,将来王公贵女都是配得,她袁小宛不过贫苦地区知州之女,你们这是恩将仇报啊。”
她掩着嘴笑的刺耳。
“诸位不如听老朽一句,”不知何时,秦致搀扶着余太傅来到众人前,“江琢是我的学生,他救人性命是恩德,至于谈婚论嫁的,大家也得听听袁小姐的意思。”
“靠岸了,还是先救人重要”秦致附和道。
“那也不能放过凶手啊!”
不知道谁在人群中突然喊了一声,附和声渐起。
“诸位放心,秦某必定秉公处理。”
听到秦致的保证,众人在依次散去,余太傅踱步到江琢身边问他:“这袁小姐的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老师不必忧心,学生知道该怎么做。”江琢垂着眼眸,看不起神色。
余太傅神色郑重的点头,余光不可查的落在叶颂好的脸上,对江琢道:“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殿试夺魁才是正途,切莫被旁的心思左右了”
说着又看向叶颂好:“县主您说是吧?”
叶颂好嗤笑一声,“太傅所言极是,但愿江学正别既误了前程,也负了人心”。
她带着阿灯离开,话里像是醋意混着傲气还满溢在空气中。
“哎……”余太傅站在岸边发出一声叹息,霜白的鬓发被江风吹起,目光看向江琢带着摄人的威严,“她的父亲叶荣岚也是才干出众,驰骋天下,如今看到女儿是这般模样,不知九泉之下还能否瞑目。”
“江琢,你明日便启程上京吧。”
余太傅的话不容置喙,江琢拱手小声应道:“学生知道了”
看着她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