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大胆诶小弟。”诺诺说,“你这个刚刚在舞会上出了名的有妇之夫真的不怕现在这个样子被摄像头抓拍到啊?”
“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摄像头。”路明非头也不回,将后脑勺丢给诺诺。
“这里离学校很近啊,说不定学校在这里专门安插了些摄像头记录熊熊冬眠的过程什么的。”
路明非忽然停下,诺诺来不及,撞到了他的后背上,不满地锤了一拳在他肩膀上。
路明非回过头,脸蛋暗红,喘着粗气,跟吃了春药一样。
“你冷静点嗷。”诺诺摸了摸裙底,“我有带防狼喷雾的喂。”
“我不怕,你怕吗?”路明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诺诺的眼睛,后者开始担心前者是不是犯了红眼病。
“你疯啦?真不怕我把你喷得……”
诺诺说着话,突然愣住了,她意识到她的小弟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但是之前的问题,意味着……
魔女罕见地迟疑了,路明非却转回头去,松开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平静如镜面的池子。
“咚!”
石砸水溅,涟漪如花。
“你朝水池发泄个什么劲。”诺诺心疼地摸了摸路明非的脑袋,“可怜的孩子,不会是刚才脑袋冰坏了吧。”
“不是,你看,花。”路明非指了指水池。
诺诺定睛看去,透明的水池只有波纹回荡。
“比喻的修辞手法吗?用得很好,大姐很开心。”诺诺咬牙切齿地回复道,“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萤火虫。”路明非说。
“嗯?”
目光一抬,诺诺才注意到,三两只萤火虫,正从山顶湖泊的边缘升起,萤火虫的个头很大,看着像是倒转的流星。
流星升腾,拉拽出了一片蓝灰色的雾气,雾气里,一点点光亮组成了花朵的形状,飘在湖水之上,湖面倒映着这朵璀璨之花,随着路明非刚刚扔下石块激起的波纹波动,像是一整片摇曳的花海。
路明非转过头,那金黄的光亮倒映在魔女大姐漆黑的瞳孔上,像是某种纹路,看着既神秘又瑰丽。
“魔术吗?不错。”诺诺转向他,表情平静,“虽然看过很多次了,但是这样的形式第一次见,还是很有新意的。”
“不高兴吗?”
“怎么会,太高兴了。”诺诺抿了抿唇,表情依旧平静。
“还没结束呢。”路明非说。
“嗯?”诺诺猛转过头,刚看了一眼小弟的侧脸,接着一声撕裂天空的巨响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仿佛流星的光掠过天空,却是自下而上的,在高天里从一个光点爆成极盛的花,数百条光流坠落,瞬间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这是……”诺诺睁大了眼睛。
“烟花。”路明非双手插兜,感受到了惬意。
山下不断有烟花射上天空,仿佛一道道逆射的流星,那是花的种子在天空中四散,它们在黑暗中恣意地盛开,紫色的太阳般的蒲公英,下坠的青色吊兰,红色和金色交织成的玫瑰花,白色的大丽菊……路明非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奢侈地放烟花,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把夜空变做了花篮。
路茗萚许诺的花送到了,他再次证明了自己是不会让路明非失望的。
路明非再次侧过头,这一次,那铭刻着金黄纹路的黑色瞳孔泛起了点点晶莹,像是夜间繁华都市倒映江面时化开的光晕,荧光汇聚,蜿蜒探索,少女的侧脸在探索下发展出了细细的泪痕,在烟花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光。
“真美啊!”诺诺轻声说。
路明非低下头,他的手被诺诺握住了,握的方式很奇怪,拇指和食指死死地掐着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看着不像握手,像掐,但掐了一会儿,诺诺的手心又迎了上了,十指相扣。
鬼知道这个魔女大姐在这短短的期间经历了什么心路历程。
但是路明非此刻却觉得自己像个殉道的圣人,他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观看完了一整场烟花表演。
沉寂了片刻后,最后一枚巨大的烟花弹升上天空,在极高的天顶,它炸开了。
晏紫、湖绿、水蓝、月白、鹅黄……各种颜色的光在巨大的金色背景上拼出了文字:
“NoNo ,Happy Birthday!”
“是……”诺诺轻声说,“给我的?”
“不,不是给你的。”路明非一本正经地说,“是给一个叫不不的小女孩的。你要知道这是在美国,所以让我一起喊,‘不不!生日快乐!’”
“喊你个头!”诺诺用力踩了一脚路明非的脚丫子,“承不承认?!”
“我招了,我什么都招了!”路明非抱头蹲下,然后又双手高举,“求大姐饶命。”
诺诺愤愤地朝他的后背补了一掌,咬着嘴唇生气地盯着路明非看了半天,嘴角一翘,身体像八爪鱼一样铺了上去。
“那么好,接下来就罚你背我回去。”
路明非被推得一个踉跄,脸色发苦:“就这么点路。”
“就这么点路还不愿意背?”
“背背背!”路明非双手捧起大腿,诺诺双手护住屁股:“不许趁机占便宜!”
“不会的,你有防狼喷雾嘛。”
诺诺得意地笑笑,忽然唱起歌来:
“Bye, bye, bye!”
13号猫着腰,走在一条漆黑的甬道里,高举着打亮的手机,靠着屏幕的光照亮。
这个庞大的甬道系统仿佛一座迷宫,里面只有抽气风扇的嗡嗡声,以稳定的频率重复着。
13号开始有点后悔接了这个差事。
他自负是这一行里的好手,以前接过去探荒漠古墓或者冰海沉船的差事,每个地方都比这个什么学院灵异。
今天运气也算不错,每个难关都被他克服了,总有些巧合的好事,按说幸运女神在他这边。
但不知为什么,进入这个甬道之后,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说不清道不明危险好像就在前面,脑海里有个念头是不能再前进了,不能再前进了。
他回忆起那个透明如水晶的影子少女,最后一刻看他的眼神。
像是送别一个死人。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铃声在这种漆黑封闭的地方响起,还带振动,差点是把他心脏给吓得停跳了,哪家手机服务提供商的信号能够穿透到地下几十米深处?
没有来电显示,屏幕上纯然一片淡蓝色。
这台手机不在来电状态!
13号深呼吸了几口气,按下接听键,不说话。
“这是一段录音,不是电话,这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当然,如果你不幸已经死了,请按下关机键,下面的内容对你没有意义了。”电话里传来没有起伏的声音,就是给他行动指示的女人。
“死了还怎么按关机键?”13号嘟哝。
“我刚才是说了一个笑话,希望你能理解我是想你此刻轻松一些。”女人接着说,但那冷淡的腔调叫人听了只想掀桌。
“请参考地图,根据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拨号,按‘#’号键结束。”女人又说。
“拜托,你是‘AT&T’的客服电话么?”13号嘟哝。
一幅完整的卡塞尔学院地图显示在屏幕上,仿佛一张华美的蜘蛛网。
跟13号在图书馆找到的地图不同,这是一张地下剖面图,显示出卡塞尔学院的地下层建筑由三大片构成,中间无数的连线是连接这三片的通道,连通风管道都被一一标注出来,像是三只巨型蜘蛛喷出的无数丝线。
边角上标注着这一层的名字,“三女神。”
“命运三女神?”13号想。
他读过北欧神话。
北欧神话神祗中有这么三位。
其中兀尔德纺织生命线,贝露丹迪拉扯生命线,诗蔻迪剪断生命线,这就是世间万物的命运,无可更改。
这些甬道就是地图上的丝线,一个人走在命运的丝线上,多少都有点儿不吉利的感觉。
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自己正经过一条细长没有任何分岔的通道,标号“13号”。
他心里冒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想按个其他号码听听指示是什么。
不过他又想如果这个重要的录音提示只工作一遍,他就会死得很难看。
他老老实实地按下了“13号”。
“恭喜你,你按照计划到达了指定位置,现在为你揭开三女神的面纱。”
一条白亮的细线从屏幕上方扫到下方,部分通道被扫描滤去了,以灰色显示,而一些通道仍旧是亮白的,所有建筑物的名字也都被更换了,三个主要的建筑群果真是以命运三女神的名字命名的。
13号忽然发现一件令人惊悚的事,那些亮白的通道无不是从标记着“兀尔德”的地方出发,通过“贝露丹迪”,最后去往“诗蔻迪”,而掌管着“未来”的“诗蔻迪”那里……没有任何出路。
这张被过滤过的地图满是浓郁的宿命意味,生命的流动是单向的,从过去到未来,而未来……没有任何出路。
难道这所学院的设计者就根本不相信什么未来?
13号觉得有点惊悚。
“慢着,难道我正去往……未来?”
13号意识到一件事,他所在的13号位置恰好是从“贝露丹迪”去往“诗蔻迪”的丝线,那是已经被拉扯出来并且丈量好了长度,等着“诗蔻迪”剪断的。
“通往‘诗蔻迪’,也是通往最终的秘密。这次任务的佣金增加到500万美金。”
13号精神为之一振,500万美金着实是一笔巨款,是原定金额的5倍!
做完了这一票,他就可以退休了。
他干这个行当可不是为惩罚罪恶或者探求世界奥秘,而是简简单单一个“钱”字。
他是那种自强不息的家伙,没别的特长,又无法忍受靠社会救济过日子。
“相对湿度接近100%?是请按‘1#’,不是请按‘2#’。”
锯管散弹枪的枪柄上一层细密的水珠。鞋子里的棉袜也湿乎乎的,手机屏幕上蒙蒙的一层雾气,这里空气湿度确实到了过饱和。
13号按下“1#”。
“极高的残余磁场?是请按‘1#’,不是请按‘2#’。”
13号想了想,捋起袖子。
机械腕表停动了,停在21:30,他进入这个通道的时候。
毫无疑问,这里有极强的磁场。
可13号只听说磁化后的手表会走得不准,却没有听说过磁化后的手表会完全停动,除非磁场强到那些齿轮和摆针死死地粘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13号按下“1#”。
“空气中有金属生锈的气味?是请按‘1#’,不是请按‘2#’。”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铁锈味,13号按下“1#”。
“经过判断,你已经极度接近目标。”女人说,“继续前进,寻找目标,观察和记录。记住,你必须亲眼见到目标,必须肉眼直视目标!你不用把目标带出,你的报告就值500万美金。看到目标的时候你会收到最后的指示。”
13号的心情登上喜悦的顶峰,居然不需要把目标带出去,只是观察记录报告就值500万,这活儿太值了。他心里的阴影瞬间就被彻底驱散。
“好运,13号。”女人悠悠地说。
录音结束,13号把手机收在裤子口袋里,继续跋涉。
越往前行进,空气越潮湿,通道顶部有水滴凝结起来,“啪啪”地滴落,脚下的积水渐渐地漫过了13号的鞋底。
现在他不是优雅的蝙蝠了,只是下水道里的一只老鼠。
“好运,13号。”他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的最后一句话。
真怪,最后这句话居然是说给他一个人的,原本13号还以为这段录音提示是给团队中每一个人准备的。
英灵殿。
B组完全控制着这个区域。他们由学生会的骨干组成,多数人都参加了安珀馆的舞会。
时间紧急,黑色的小夜礼服或者白纱宫廷长裙都来不及换下,女孩们把头发盘起来,裙角简单地一扎,手里提着九毫米口径三十发弹夹的乌兹冲锋枪,右肩挂着填满的备用弹匣,短枪藏在裙下贴着大腿捆紧,脚下居然蹬着嵌水钻的高跟鞋。
“哥特美人的华丽!”一名学生会干部从拼花窗里看出去,白色长裙在风里摇曳。
八名在“战场生存课II”中成绩优秀的学生控制前门,八名控制后门,两侧门各有四人,每一扇拼花落地窗下两人,二层通道六人,配齐轻重武器,必要时可以迅速支援。
大厅中,恺撒·加图索,卡塞尔学院学生会主席,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英灵殿是一座拜占庭风格的古老建筑,坐落在奥丁广场的中央,外面装饰着布满暗红色花纹的花岗岩,传闻这些花岗岩来自印度,曾经有一场流淌过人龙两族鲜血的屠龙战争在那里发生,鲜血渗透进当地的花岗岩层,几百年后采石场发现这里的花岗岩色泽与众不同,肌理中满是血色。
而完整的世界树图案被雕刻在整个外壁上,顶部矗立着一只雄鸡,底层则镇压着一切龙族的祖先,黑龙尼德霍格。
它在卡塞尔学院中是一个类似圣堂的地方,用来颁发学位证书。
这里通常每年仅仅开启一次,学生们穿着普鲁士宫廷特色的学位袍进入,坐在一排排橡木长椅上,等待校长念到他们的名字,在所有人的掌声中登台接受学位,两侧墙壁上,挂满了历代屠龙战争中人类建立功勋的英雄头像。
恺撒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穿着考究的白色正装,仰头对着圆形穹顶下的雕塑。
浑身甲胄、骑着八足战马、手持长矛的天神奥丁。
猎刀狄克推多静静地躺在恺撒的膝盖上,填满子弹的一对“沙漠之鹰”则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他闭着眼睛,嚼着嘴里的牛肉条,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
整个英灵殿,以及英灵殿周围数百米半径内的一切声音都回响在他的脑海里,包括蚊子在空气中磨翼、小虫在泥土中蠕动、以及他指挥的整整四十六人个人的四十六个节奏不同的心跳。
而现在忽然增加到五十八个,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十二个个陌生的心跳进入了恺撒的领域。
言灵·镰鼬。
恺撒睁开眼睛,摸出手机拨号。
“楚子寒,你现在在干什么?”恺撒问。
“等待。”楚子寒的声音从电话那一头传来,言简意赅,冰冷清脆。
“我的客人已经来了,你的呢?”
“该来的终究会来。”
“谁会先结束战斗?这一次还要赌点什么呢?”
“自由一日你输掉了跑车,我输掉了刀,两份赌注都还没有交给赢家路明非,还有必要继续赌?”
“说得也有道理。”恺撒想到了他停在车库里的布加迪威龙,在他的概念里这台车仍旧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车库里。
他有点沮丧,不是吝惜车,而是实在不太好意思把这台车开到路明非面前交给他。
他本来计划如果路明非顺服地上台和他并肩站立,他就洒脱地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拍在他手心里,说这玩具原本就该是你的。
恺撒那一刻心情也有点紧张,如果路明非不接受,那怎么办?
“路明非现在在你那里吗?”楚子寒问。
“嗯?”恺撒一瞬间还以为楚子寒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反应过来后皱起眉头,“没有,刚刚舞会还在,诺诺……欸,诺诺好像也不在。”
“我对你的组织掌控力很失望。”楚子寒毫不客气地讽刺。
“我对你的魅力也很失望。”恺撒平静地回应。
楚子寒没有再回话,直接挂了。
恺撒重新低下头去,闭上眼睛,双手支撑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