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邀请,还是身为狮心会会长,楚子寒的第二次亲自邀请,再推脱就不礼貌了。
路明非低头抓着后脖。
这是他今天收到的第二份邀请,在图书馆里,奇兰已经表示了作为新生联谊会的代主席,他终于找到了真正适合的主席人选路明非,唬得路明非使劲摆手。
其实,新生联谊会的主席让个贤倒还说得过去,他路明非虽然没有本事,但是可依靠他的“S”级混饭。
但狮心会的会长……
狮心会是卡塞尔学院最老的社团,狮心会领袖的地位是恺撒觊觎很久的东西。
只是因为前任狮心会领袖不喜欢恺撒的骄傲,所以恺撒才投身学生会。
恺撒都得不到的东西,他路明非何德何能啊?
他很想诚恳地说句烂话,说皇上您恩重了微臣愧不敢当这皇帝之位是不好轻易禅让的!
但他这句烂话没敢出口。楚子寒直视着他的双眼,表情淡然却认真,像是驰名俄罗斯的叶卡捷琳娜大帝,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大师姐,容我再想想。”路明非不礼貌地说。
“没关系,决定很重要,认真想一想没有错。”楚子寒轻声说,“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哪怕你进入学生会我也会很开心。你这样的人,无论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对手存在,我都会开心。”
她露出微笑,那是任何无法直视黄金瞳的人都无法得到的奢华,却轻而易举地再次在她面前显现,她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留给他一道纤细的白衣身影。
这背影在狮心会众人眼中无比光明伟岸,路明非瞻仰许久,心中却冒出了一个大不敬的念头:
大师姐不会是一个人怕孤独寂寞所以邀请我的吧?
路明非在原地傻站了好久,晃了晃脑袋,丢掉了这个奇奇怪怪的想法,也许还是“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对手存在我都会开心?”这类充满威胁霸气的话更符合冰山师姐的基调吧?
怕孤独寂寞什么的,楚子寒又不是跟着爸爸走丢了会哭泣的小女孩。
三峡水库,黑色的直升飞机悬停在船闸上方,起伏的水面上,摩尼亚赫号翻过来露出船腹。
落水时它倾翻了,吃水线以上的部分都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
直升飞机放下了悬梯,一个修长的黑影扶着悬梯降下。
他背对灯光,举着一柄黑伞挡雨。
黑伞下的曼斯勉强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影子,叼着湿水的雪茄艰难地笑笑:“校长。”
他怀里的婴儿嚎啕大哭,除此之外只有永无休止的暴风雨,再也没有任何人的声音。
他最亲密的伙伴们漂浮在冰冷的江水中,着水的瞬间,诺诺的母亲蜷曲身体把“钥匙”抱在怀中,用身体挡住了冲击,她自己折断了脊椎。
昂热校长走到曼斯身边蹲下,摸出打火机为他点燃嘴里的雪茄,而后检查他腰间的伤口,一根枯黄色的牙齿刺穿了那里。
剧烈的爆炸中,一截长牙崩断飞了出来,“无尘之地”未能挡住。
“要是往上面再偏一点,我就撑不到你来了。”曼斯深深吸着雪茄。
昂热校长按住曼斯的伤口,“不要说话,医生立刻就下来。”
校长已经很老了,但是他的手依然温暖有力。
曼斯觉得生命略微回流到自己的身体里,咧嘴笑笑:“医生没有用,让我做完最后的汇报,就像电影里的英雄人物那样。”
“是,医生没用了,龙牙里有剧毒,毒素正在侵蚀你的神经系统,你没救了。”校长点了点头,“那就立刻开始吧。”
曼斯把婴儿递给校长。
另一只手中,他始终死死攥住的一根索子,昏迷中也没有松开,他把索子也递给校长。
校长拉着索子把沉水中的铜罐提了起来,抚摸着表面上那些细密的纹路,低声念诵。
“我想我杀死了龙王诺顿。这个铜罐是叶胜和酒德亚纪从青铜地宫里带出来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诺顿很想夺回它,它应该很有研究意义;应该在水库上游搜索那条龙的骨骸,也许还来得及提取DNA;其他的没有什么了,我知道我有一份可以把我的遗体空运回德国的保险……”曼斯坚持着说到最后,体力已经跟不上了。
“不是龙王诺顿,只是一名龙侍,守护龙王灵魂的武士。”校长说,“这个铜罐是骨殖瓶,或者说‘卵’,上面的文字是:‘以我的骨血献予伟大的殿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运统治整个世界。’这里面的就是诺顿!”
“是他隐藏在公孙述的背后?”曼斯问。
“我们研究过后会知道的,等我们得到答案,要不要刻在你的墓碑上?”校长说。
“不用了吧,刻我妻子的名字就可以了,”曼斯说,“不要把‘夔门行动组’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告诉学生们,对于他们来说,这种事还很遥远。犯不着他们为我们悲伤,他们应该还觉得屠龙是个有趣而热血的事,值得他们奋斗一生。”
曼斯轻声说:“这样多好。”
“我没有说,他们只知道有人离开了我们,我表现得很平静。”校长说,“只是不知道回到校园以后怎么圆这个谎,谁给你代课啊?你这学期还有课呢。”
“施耐德吧,他很想继续当教授。”曼斯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烟,“就说我们去执行新的任务了吧,反正世界很大,龙族遗迹到处都有,永远都能说他们忙于新的探险。过些年,这件事公不公开也就无所谓了。”
“好,就按照你说对。”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最亲爱的几个弟子……”
“老师!”
呼唤打断了曼斯,老人眨巴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到了叶胜推着轮椅上的亚纪走来,亚纪的双腿还包扎着白布,下面空落落的,看样子是进了龙的肚子里。
“这不是幻觉吧?”曼斯慢慢地说着,好像咀嚼着什么一般。
“绝不是,你带来的三个学生,叶胜,亚纪和塞尔玛,他们都还活着。”
“是吗?”曼斯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太好了……太好了……”
“老师!”亚纪双手转动轮椅,靠近抱住了老人,从他的胸膛处抬起脸来,濡湿的黑发下满脸泪痕。
“哭什么?你们好我就安心了。”曼斯伸出颤抖的手,抹去亚纪脸上的泪痕,他看向校长,“亚纪身体里的毒素不要紧吧?”
“不要紧,她被咬掉了双腿,大量的失血反而没有让毒素成功进入身体。”校长说。
“那就好,那就好……”雪茄落入水中,曼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老师……”亚纪伏在老人胸口,泣不成声,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叶胜将她抱起来,发现她已经哭晕了过去。
“告别完了吗?告别完了赶紧拉回去救治!”
戴着白口罩的医护人员快步走来,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好好好,我们立马过去。”
叶胜抱着亚纪走向直升机,身材曼妙的医护人员正想离开,旁边沉默已久的校长忽然开口:
“麻衣还是那么善良啊……”
医护人员停下脚步,用余光看他。
“嘴巴上说着麻烦,还是放不下妹妹……”
“那没办法,”医护人员冷声道,“十年前已经被你们整死了一个,总不能放着剩下这个彻底不管。”
说完她似乎是不想再多跟校长有所交流,径直离开了。
银发老者目送着她的背影,苦笑着:“被讨厌了呢。”
他转过身,抽出胸口那朵即将盛开的玫瑰,放在曼斯的胸口,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站了起来。
四面八方涌来灯光,探照灯照在校长身上,军警的车包围了江堤两岸。
这个老人默默地起身拍了拍婴儿的脸蛋,把他的小脑袋纳入自己怀里,将黑伞遮在自己头上。
“真安静啊!”曼施坦因教授摘下眼镜,他在图书馆二楼,看着楼下的学生渐渐散去,只剩下围栏上扎满的白色饰巾,“新学期,有人离开我们了,新生们还没有成长起来,我们又已经老了。让人不由得觉得很安静。”
“是啊,很安静。”古德里安也很感慨,“有件事我很好奇,在你知道路明非的3E考试成绩前你就对他不再怀疑了,我听说你还在网上下注他一定能通过。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不会瞒你的,我们不是同一个精神病院出来的好朋友么?”曼斯坦因教授耸耸肩。
“这说法有点奇怪……”
“本来就是事实啊。我打消了对路明非的怀疑。”曼施坦因指了指远处的钟楼,“只是因为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说路明非无需怀疑,是最优秀的龙血后裔。”
“守夜人会这么说?”古德里安惊叹。
“对,但是没有任何解释。”
古德里安教授眺望着那间从不开放的钟楼,“我总是很难把守夜人联想成你的父亲,你长得看起来就不像该有父亲的样子。”
“他让我和我的母亲生活过得很糟糕,让我压根没有童年,其实我对他说不上有什么亲情……不过要说屠龙者,他大概是世上唯一的能和校长相比的人吧!”曼施坦因说,“有些事我还是相信他的,至少……托他的福气,我在博彩会上赢了一大票。”
路明非躺在床上,听着上铺传来翻动纸张的哗哗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没完没了。
“喂!废柴兄。”路明非说。
“我很忙,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就闭嘴。”芬格尔难得地严肃。
“不就是看书么,说说话行不行?说话会死啊?”路明非说。
“看书算什么重要的事?”上铺继续哗哗地响。
路明非抬头往上铺张了一眼,“喂!你能更发指一些么?”
上铺堆满了美钞,芬格尔正在一叠叠地数钱,带着满脸高老头式的笑容。
每数一叠就从他号称最钟爱的哲学书上撕下一根纸条扎起来“光明正大,我赢的,不是抢银行。”芬格尔说,“我就知道你有天赋,是个好运小王子!会给我带来好运的!如果不是曼施坦因跟庄,我还能赢得更多。”
“好运小王子这个称呼真恶心到爆啊!喂,我有点事情没搞清楚,有空解释一下么?”路明非说。
“如果有份奶油浓汤的话,卡塞尔学院黄页会为你提供最全面的的答疑服务,”芬格尔拍拍胸脯,“就是我了。”
“强盗!”路明非抓起电话,“两份酥皮奶油浓汤!我还要大块儿奶酪蛋糕!”
芬格尔拍拍巴掌。
“真的有人……死了?”路明非问。
“别太担心。执行部未必就那么危险,多数时候他们就像一群考古人员,满世界飞,探索龙族遗迹。过去十年里,好像只有几次盗墓的时候墓道塌方死了人。这一次是特殊情况。”芬格尔说,“青铜城的话,是龙王诺顿的目的,龙墓确实是很危险的。有个传说,凡是进入龙墓的,一队人得牺牲至少一个,这是祭品。不过进入龙墓的任务都是保密的,没人知道全部,所以只是传说。”
“你担心过会死么?”路明非问。
芬格尔想了想,“你担心汉堡里吃出毛毛虫么?”
“废话!”
“那我当然也担心会死,这是每个人的正常反应好不好?”芬格尔耸耸肩,“其实每个人来卡塞尔学院都有自己的理由,各不相同,不过归根到底,在这个学院里的很多人郡厌弃自己的龙族血统吧。”
“厌弃龙族血统?怎么会?你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拉风!”
“你知道曼施坦因和古德里安为什么是一对死党吗?因为他们毕业自同一个精神病院。”芬格尔挑挑眉毛。
“慢!”路明非一愣,“什么……精神病院?”
“混血种的思维和普通人不一样,很难融入普通人群。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就是因为小时候表现超常,所以被看做精神病,在医院里一直关到十五岁。所以卡塞尔学院才把自己称为另一种选择。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你不得不和平常的生活说再见,而在这里你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屠龙。因为龙族最痛恨的恰恰也是龙族混血种,我们具有龙族的能力,内心却是人类。我们是群生活在夹缝里的人,两边不讨好。”
“对,”路明非若有所思,“你们不是人,也不是龙。”
“你才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说得有道理……如果我爹妈都是学院的人,看起来他们都该长着龙尾巴……”路明非倒也赞同。
芬格尔对于这个师弟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已经习惯了,他自己也不薄,“再比如楚子寒,学院里的人都说她是个闷骚女,她一直隐忍着不暴露自己和普通人的区别,从高中起整个网络搜索关于龙的信息,她是这些年来主动联系卡塞尔学院的几个人之一,开始他们都不相信会有龙血纯度那么高的混血种。所以想必这娘们小时候过的无比压抑,现在她找到了组织,当然要奋勇屠龙!”
“恺撒呢?他一点也不闷骚,是个明骚。”
“恺撒例外。他的全名是恺撒·加图索,加图索家族是意大利着名的贵族家族,出过七八个公爵,可惜没有一个人成功的登上意大利的王座。加图索家族一直觉得他们家应该出一个皇帝,后来他们发现幼年的恺撒就具备强大的领袖气质和数学、格斗的天赋,他的思维逻辑和普通孩子区别很大,加图索家族的长辈们无限欣慰。”芬格尔说,“恺撒那么明骚,是因为家族长辈太喜欢他了。”
“真狗屎运啊,就没人觉得他那么牛皮哄哄的也是种神经病?”路明非对恺撒没好感。
“皇帝啊,他是家族期待成为皇帝的人,皇帝这东西必然就跟一般人不一样。一样才奇怪了。”
“还皇帝?什么年代了?”
“加图索家很遗憾啊!等了几百年出了一个能当意大利皇帝的主儿,结果好么,民主了,没皇帝了。只好把目标降低为意大利的总理。恺撒从伊顿公学毕业,他在剑桥和卡塞尔学院里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他不是来找安慰的,是他觉得这里更有挑战一些,适合他这种强到变态的人。他入学第一句话是:‘你们可以挑战我,但我已经准备好了要嘲笑你们!’”
路明非捂脸,“我入学第一句话是什么?”
“如果从你看到飞机的那一刻算起,我记得你是说……‘这,这是专机吗?’”
路明非转头看去,宿舍门无声无息的打开,酒红色长发的少女双手抱胸,满脸睥睨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