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六月,炎热已经扑面而至,好在山间林密,郝红颜避在荫下,踏着叶子缝隙间落下的点点碎金,一路走上来。
许是如此,到了寺庙前,还是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郝红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儿,虽然辛苦,可想到马上就可以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儿,还是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
抬脚就往寺庙里迈,迎面一个人影儿蹿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位女施主,衣冠不整,不得入内。”一个清脆的小童声儿制止住了郝红颜。
郝红颜一怒,这佛眼看人还分三六九等啊,自己不过就是穿了件露肩的小背心,那旁边三三两两的善男信女,露肚脐儿的也没见有人管哪!
正待发作,抬眼细瞧,才瞅清楚眼前这个光头小子,不由得怒气全消,立马儿乐了:“好哇,路小宝,你跑庙里还调皮了是吧!等我告诉你爸爸,看他回家怎么收拾你!”
被唤作路小宝的小男孩嘻嘻一笑,闪到一边,跟郝红颜做着鬼脸儿:“女施主,贫小僧法号释小宝,请您别喊错了。”
“呸,你个小猴子,还贫小僧上了,你就是人家庙里一兼职的俗家小粉丝,跟我这拿腔捏调的,你再叫我女施主看我怎么削你。”
郝红颜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男孩。
路小宝,今年十四岁,刚上初二,是郝伯母同事的儿子,自小到大身体一直不大好,后来路小宝的妈妈信了佛,路小宝周末就总在这里帮忙打杂,说来也怪,自打常来寺庙后,路小宝的身体竟越来越好了。
路小宝收起嘻皮笑脸,甜甜的喊了一声“红颜姐姐”,郝红颜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带给路小宝的巧克力,到底是小孩子,看见好吃的就会很开心,路小宝谢过郝红颜,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说:“红颜姐姐,无双姐姐今天起得很早,早饭吃得饱饱的,一大碗素面,是我给她盛的呢,然后去后山散步了,现在应该还在后山的凉亭里坐着呢。”
郝红颜跟路小宝说了再见,奔后山去找楚无双。
这两个月以来,楚无双一直住在寺庙的客房里。
自那次入水事件以后,郝红颜身体好,休息了几天便没事了。
楚无双被冷水一激,再加上当时的恐惧,多少日子以来的心伤,竟一病不起,在床上缠绵躺了半个多月,看了很多医生也不见好,都说是没什么大病,只是内心郁结太久了,重在调理。
郝红颜当时心急得不行,楚无双却想起去年夏天,山上一行,那青山环绕绿树宁谧的私静幽然,是她深深喜欢的,而和尚当时送她的一句话,如今也该还愿去了。
就这样在寺庙里住下,直到现在。白日里在山上走走停停,夜里早早睡下,渐渐脱离了纷纷扰扰的梦,慢慢安宁下来,身体也好了许多。
郝红颜每周会抽三天来陪她,剩下的日子,加紧学习英语课程。
她还是希望跟楚无双一起出国,私心里,国外对于婚姻的宽松度,也是她所渴望的。
给她一段感情,不仅仅有承诺,还有仪式,有祝福,有此生天地为证,日月同心的一份契约,她知道楚无双孤单得太久太久了,她要给她一个家,像所有最普通的夫妻爱人一样。
山后清凉,树荫较山前没那么浓密,日光也只是透了淡淡的一层金光过来。
空气清新如洗,时时有鸟鸣在谷中回荡,婉转娇憨,十分悦耳。
郝红颜远远的便看到楚无双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林间,只穿了条及膝的白裙,瀑布般的如缎长发披下来,黑白分明间的婀娜身影,即便近在咫尺,也令郝红颜爱怜到欲罢不能。
轻轻走过去,揽住楚无双的肩,郝红颜俯在她耳边轻声说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楚无双转过身,展颜一笑:“颜颜,你来了。”
那笑仍是含蓄淡雅,却因为过滤掉了那一抹再也不会回头的哀愁,便如盛极而绽放的百合花,正因了这一缕似羞非羞的低调华丽,而美艳到倾国倾城。
郝红颜一呆,细细凝视着楚无双的脸。两人不过两三日没见,怎么心中仍有那么浓那么稠的想念与眷恋呢?
“傻样儿,看什么呢。”楚无双见郝红颜又定格成痴痴傻傻的大木瓜,偷偷地抿嘴一笑,轻轻戳了一下郝红颜的额头,一戳才发现,额头上面尽是湿湿的汗水,楚无双抬头看了看山后的大太阳,心疼的揉揉郝红颜的脸颊:“一早上就走这么远的路过来,累坏了吧?”
郝红颜回过神儿,微微一笑,捉到楚无双的手放在胸前:“不累,谁叫我的魂儿在这儿呢,我成天失魂落魄的,就等着来找我的魂儿呢。”
楚无双顺着郝红颜拉她的劲儿,轻轻往前一靠,靠进郝红颜的怀里,轻声叹息:“颜颜,我想你。我们都在一起了,我怎么还这么想你呢?”
郝红颜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住楚无双,两人缠绵了好一会儿才舍得分开,楚无双脸红红的嗔念到:“佛门清净地,佛祖该怪我们了。”
“不会的,佛祖不是说了吗?成双入对,百年好合,善哉善哉。”郝红颜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的说到,惹得楚无双直乐。
两人到凉亭坐下,依偎在一起说着话。
郝红颜爱娇的抚摸着楚无双的长发,柔声问到:“想住到什么时候?家里我已经收拾好了,随时欢迎你回去。”楚无双听到“家”字,心中一暖,温言答到:“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给这里的师傅也添了不少麻烦,而且,我也想回去了,和你在一起。”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郝红颜面上有了喜色,她料到只要她提出来回去,楚无双便不会拒绝的。
楚无双听出郝红颜的语气中很有些正中下怀的意味,抬起头来看着她,正好捕捉到郝红颜眼神中的洋洋得意,微一愣,轻轻哼了一声:“你呀,大木瓜,最近也学会跟我耍心眼了。”郝红颜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了,也不恼,笑嘻嘻的拥住楚无双:“我的宝贝儿,寺庙住得久了,还学会刁蛮了,真是越来越有味道了。”
两人嘻嘻笑着拥抱在一起,楚无双想起去年此时,初遇郝红颜,那百转千回的心,如今终于跨越千山万水,重重障碍,安定在这个人的身边。
而这个人,单纯,鲁莽,又透明得可爱,曾经那么钝钝的大木瓜,却用她最本真的心,最纯真的情,守护了她们难得的爱,并且,还将守护她一生,直到有一天,华发皱纹,一起老去。
“颜颜,谢谢你。”没来由的,楚无双轻声说到。
“嗯?”郝红颜看着楚无双,“又要感慨我为你生为你死了?傻瓜,自从我投了一次海,你这谢谢都一箩筐了,告诉你啊,再跟我提谢字,我可要生气了。”
“不要生气,你该知道,这一生,唯有你,才会这样对我。”楚无双靠紧郝红颜,唯一可让她依靠,让她温暖的人。
“反过来,你也会为我这样做的。我们之间,还要分得那么清楚吗?还能够分得那么清楚吗?”郝红颜拍拍楚无双,“别说傻话了,赶紧跟我回去吧,你不知道一个人独守空房,很冷清很凄惨的。”
楚无双扑哧一笑,两人起身准备离开。郝红颜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中取出一张报纸,“双双,你看看这个,昨天的晚报。”
楚无双展开报纸,一行大标题清晰的映入眼帘,“大义灭亲,企业家绝不坦护,锒铛入狱,将门子岐途无路”,楚无双惊住,细细往下看,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郝红颜说到:“真没想到,阿清会这样做。”
郝红颜吹了个口哨儿,“双双啊,这个钟之清,还真不是一般人儿。我昨晚跟部长通过电话了,知道当初这事儿是你们几个做出来的,只是她跟老妖精也没想到钟之清会走这样一步棋。”
“是啊,钟之泽总归是她哥哥。”楚无双喃喃自语到,她一直以为,钟之清的好面子,对于钟氏家族的责任,令她绝不会容许家丑外扬,没想到这些证据送到她手里,明明纸可以包住火,她却亲自把火给烧大了。
这么说,当初用钟之泽来要挟钟之清,看来是完全没用的,如果不是郝红颜舍命来赌,钟之清没那么容易放手的。
“可是,不对啊,钟之泽的子公司法人明明是钟之清,按说,她是难逃干系的。”楚无双疑惑着说到。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呢,这个钟之清踩着她二哥的肩膀,又一次成了万众瞩目的正人君子,真是高手。”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也与你跟我无关了。”楚无双合上报纸,想不清楚的事情,她便不去多想了,钟之清,钟之泽,钟氏家族,对她来说,已经是个遥远的名词了。
过眼云烟,能够忘记,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同样的晚报,钟之清的桌子上,也有一份。此刻打开的,也正是楚无双所看到的同一个版面。
楚无双怎么会知道,就在莫华开始调查钟之泽伊始,钟之清便秘密将子公司的法人改为钟之泽,只等证据确凿,法网恢恢,钟之泽便难逃牢狱之灾。
对于钟之泽的行为,钟之清早已了然于心,屡次警告无用,钟之清知道,再这样下去,洗黑钱早晚要拖垮钟家的事业。
当楚无双提议莫华来参与收购的时候,钟之清便立刻洞悉了楚无双的目的,伤痛之余,在心中形成了这个计划,借莫华之手,断了钟之泽的财路。
不把钟家老二送进监狱去改造,他在外面会闯出大祸的。
钟之清犹记得去看二哥的时候,他声嘶力竭的咒骂自己的冷酷无情。
钟之清递上了必备的生活用品,冷冷的看着钟之泽由愤怒到无助,最后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喊着“爷爷救我”时,才走过去扶起他,平静的说到:“你别怪我。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对钟家不利的人,不管是谁,都是我的敌人,我必需保护这个家,也要保护你的老婆跟你的儿子,现在,你进来了,我可以重新喊你一声二哥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你不再祸害钟家,你才仍然是我钟之清的二哥。不要再奢望爷爷了,他老人家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对你这个不孝子,他也还沉得住气。当初是想登报与你脱离爷孙关系的,是我阻止了他。二哥,好自为之吧,别忘了,你是钟家人,走了那么多糊涂路,在这里,没有酒肉女人,你好好想想吧。”
对钟之泽,钟之清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好歹自己还在照顾二嫂跟侄儿,如果监狱能把钟之泽改造得踏实,不再好高骛远,对钟家,钟之清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只是对于楚无双,钟之清想起来仍唏嘘,这就是一个人可怕的报复吗?
当初自己是骗过楚无双,可那是因为爱。
现在楚无双反过来骗她,跟莫华一起搞他们钟家的犯罪证据,这能是因为什么呢?
不过是因为恨罢了。
几个月过去了,回想起在海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钟之清仍记忆犹新。
而从那一天起,她再想起楚无双的时候,很奇怪,只剩下唏嘘与感叹,竟,不会再心痛了。
无论爱与恨,她们之间,因为不再心痛,而终于一刀两断了。
楚无双回到寺院的客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郝红颜突然说到:“双双,你等我会儿,我去见个人。”
“谁?路小宝?”楚无双是知道郝红颜跟路小宝的关系的,这小家伙每个周末一来,就成了她的小监工,专门看着她有没有多吃饭,多休息,楚无双知道,这都是郝红颜交给他的任务。
“不是小宝,我去看看那个大和尚,就是去年跟我说了一大堆对啊错啊什么的,我当时还以为他是骗钱的,现在看来,他还说得真挺正确。”郝红颜嘻嘻一笑,得去看看那个“骗钱”的和尚老头,就当还愿了,以后跟楚无双在一起的日子,平平静静的才好。
“你说的是永在禅师,他在最东头的那个院子里,你去吧。”楚无双微微一笑,看着郝红颜推门离开,想起去年夏天,就是在这个地方,原来她们的一切,已经是冥冥之中的定局。
郝红颜穿过长廊,走到最东头的庙里,一进门便见到去年那个干瘦老头儿在闭着眼敲木鱼儿,口中还念念有词的。
郝红颜轻轻走过去,取了三柱香,跪拜敬上,待香袅袅燃起,叩首想要离开,永在禅师仍闭眼念经,对她充耳未闻。
郝红颜心想,这我来还愿,菩萨看见了,你这老头儿也得看着才行啊,不然菩萨要是把我给忘了,连个证人也没有,再一不高兴,把我和双双又整得水深火热的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她大声地朗朗诵到:“菩萨在上,受小女子一拜,多谢菩萨指点迷津,小女子心愿已成,感恩不尽。”这些都是从电视上书本里东拼西凑来的,说得不伦不类,她却不厌其烦得说着,终于说到第三遍的时候,永在禅师实在听不下去了,睁开眼睛看着她,慢慢说到:“施主,菩萨听到了。”
郝红颜乐了,心想菩萨听不听到没关系,你这老头儿听到了就行,早点睁开眼睛多好,浪费我这许多口水。
朝永在禅师一拜,郝红颜喜孜孜的转身刚要走,身后却传来了永在禅师的声音:“心愿既了,则及人母,十月珠胎,施主辛苦。”
郝红颜大惊,回头看永在禅师,禅师则又老僧入定,念起经来,对刚才那一句,似浑然不觉。
郝红颜疑疑惑惑的一路回到楚无双的屋子里,楚无双见她神色不定,追问到:“怎么了,颜颜,有什么不对吗?”
郝红颜挠挠头,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到:“那个,那个老和尚,他说,他说我要生孩子!”
“啊?”楚无双也吓了一跳,“永在禅师怎么说?”
郝红颜又想了想,怒到:“那老头儿,就是骗钱的,他肯定是烦我声大打扰到他了,故意来吓我的!”
楚无双见她气愤无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也知道永在禅师爱清静,对郝红颜后面说的这句倒信,前面那一句所谓的生孩子,也只是当作诳语,一笑了之了。
拿好东西,楚无双先出来,站到院子里等着郝红颜去喊路小宝一起回去。
入眼便见到那棵百年老槐,这两个月朝夕相处,甚有感情,她走到树下,再一次享受清凉。
想起去年也是在这树前,碰到的那位中年僧人,一语道破她的命数,如今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却未曾再碰到过那位僧人,觉得很遗憾。
“施主,借过。”这样想着,耳边却有人说了话,楚无双一回头,大感讶异,眼前站着的,竟然就是去年那位中年僧人,她赶紧鞠了一躬,默默闪到一边。
不料那僧人却不曾走远,而是看着她微微一笑:“施主,不计世俗,善缘得真,终于红颜一世,恭喜。”
楚无双更加讶异这僧人的灵动,许久才回话到:“无双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一直无缘见到师傅,刚才还觉得遗憾呢。”
“他是我们的永常师叔。”路小宝跟着郝红颜走了过来,看到中年僧人后高兴的喊了起来,“永常叔叔,你回来了。”他不是入门弟子,不敢直呼师叔,永常微微一笑,点点头,又深深看了楚无双一眼,眼神满含赞许的笑容,转身离开。
“你们这位永常师叔,怎么以前没看到过?”楚无双问路小宝。
“噢,他到外地的寺院学习去了。他刚走你就来了,你的客房,还是他准备的呢。”路小宝答到。
楚无双望着永常离开的背影,默默地在心中道了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