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两人说了会儿体己话,郝伯父怜爱的摸摸郝红颜仍指印清晰的脸颊,又替女儿擦去眼角还未干的泪痕,虽然心疼,可也算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场风暴总算过去,难得老伴跟女儿没有各不相让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可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他也一时难以坚定。
虽然教学多年,可郝伯父自认不算是个刻板保守的老师,孩子们形形色色的事情看得多了,有些其他老师慎重打压的行为,他倒觉得无可厚非。
然而轮到自己女儿身上,无论怎么洒脱,都是伤筋动骨的决定,他虽然理智上坚定的站在郝红颜一边,情感上,他的内心也是矛盾而困惑的。
无论怎样,他相信女儿并不糊涂,至于这段她们所谓的爱情,能够幸福得走多远,就看她们的造化了。
拍拍郝红颜的肩,郝伯父慈爱的给郝红颜盖严实被子:“小颜,你睡一会儿,我去看看你妈,你们娘儿俩啊,快让我这糟老头子操碎心了。”郝伯父平常温和寡言,幽默并非他的擅长,郝红颜看着父亲笨拙地调侃着自己,知道爸爸不想让她难受,故意说得轻松,心中一酸,面上却努力的笑了笑:“爸,你放心吧,女儿长大了。”
郝伯父点点头,“小颜,爸爸出去了,你好好休息。”转过身,朝门外走去的时候,眼眶却忍不住泛了潮,他知道女儿明白他的心意,一瞬间因为女儿的懂事而觉欣慰,而在欣慰中顿感怅然,懂事,长大,是不是就意味着再也不会撒娇,不会调皮,不是父母膝下的乖乖宝,是不是就意味着,从此在情感上,她将归属于另外一个人,而跟父母慢慢疏离了呢?
推门出来,再轻轻关上房门,郝伯父抬起头,楚无双已经走了过来,安静地看着他,“叔叔,谢谢您。”声音很轻,并没有过多的语言,郝伯父直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安静,从容,悲伤,却又镇定。
郝伯父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孩的气度与分寸,均在自己女儿之上,这一边波浪滔天,她那里却仍然处变不惊,心中略一迟疑:“小双,你对小颜……”话未说完,却突然停住,楚无双眼神凄楚哀恸,又含了万千歉意,似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郝伯父还没有问完的问题,却已经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想要的答案。
“您放心,颜颜不会受到伤害的。”楚无双仍是轻声说到,言语仍然不多,郝伯父却终于感觉到了这话的份量。
“进去看看小颜吧。”郝伯父拍拍楚无双的肩膀,像一个慈父拍拍自己的女儿一样,楚无双心中一热,忍得生疼的眼睛似要落下泪来,她点点头,快走几步进了屋内,不想让郝伯父看到她软弱的一面。
郝伯父怎么会了解,幼时的变故,看尽世间冷暖,大悲大喜对楚无双来说已经是阅尽千帆,在自尊与自卑之间挣扎得太久,不在人前示弱是她对自己唯一的要求。
今天这个样子,在楚无双已经算是失控了,只是郝伯父疼爱自己的女儿,难免会觉得她太过冷静,直到楚无双那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神,才让郝伯父相信,自己女儿对于爱的判断能力,应该是不会错的。
进到门里,楚无双轻轻走到郝红颜的身边坐下,伏身趴在郝红颜的胸前,听着郝红颜均匀的心跳,细长冰凉的手指慢慢抚摸着郝红颜肿胀的脸颊,脸颊滚烫炙热,手指纠缠,直到连身体里最冰冷的一角都被灼热,感情像流水一样奔涌淌出,楚无双开始低声隐忍的哭泣,大滴大滴的泪水,如盛开在黑夜中的绝望花瓣,美丽而又让人难过得惊心动魄。
郝红颜一直静静的看着楚无双做这一切,看着她贴近自己的心口,看着她倾听自己的心跳,看着她用最轻柔的手指抚摸自己,看着她为自己哭泣。
哭吧,哭吧,哭过这一次,她们的未来便是天堂,没有乌云,没有雨季,没有寒冷的天堂。
直到楚无双哭得不再那么悲伤,郝红颜才起身,紧紧拥她入怀,用带着泪的脸颊轻轻蹭蹭她:“傻瓜,我们等这一天,等得几乎死去,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的眼泪哭过了,就不要再回来,好吗?”
没有说话,楚无双抬起头,找到郝红颜的嘴唇,闭上眼睛,轻轻的吻起来。
两人唇对唇,吻得羞涩而生动,好象年少时的第一个初吻,笨笨的,甜甜的,没有火热的欲*望,只有一腔的柔情,纯纯的爱恋。
这是誓言,是承诺,是不需要一张盖了章的纸也可以天长地久到永远的无声契约,如果说最初的爱只是冲动的吸引,是最原始的靠近与拥有,那么此刻,在大起大落的分分合合后,她们终于可以清晰的看到未来的路,在淡金色的阳光下,两对心心相印的足迹,彼此相携,皱纹华发,年华可以老去,爱情却依然新如往昔。
“双双,我们回我们的窝吧。”轻轻吻过之后,郝红颜看着楚无双,眼神清亮的说到。
楚无双望着郝红颜,眼睛也渐渐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她最喜欢看郝红颜现在这个样子,青春逼人,神采飞扬,仿佛世间一切的忧愁,在她的面前会立刻遁形,消失不见。
“好,我们回去。”楚无双抿嘴微微一笑,像娇俏柔美的小妻子,郝红颜看得出神,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情愫,揽过楚无双,俯在她耳边低声说到:“回去,我要你。我们洞房花烛去!”
替郝红颜简单装了几件衣物跟生活必需品,楚无双一边收拾着,一边心中酸楚。
因为郝家的接纳,对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出了几分亲近与贴心,只有楚无双自己知道,这一路走来,这份亲近与贴心,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那几乎是用她的鲜血跟生命换来的,她下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赌注,要么,爱她,要么,死去,她庆幸,在这场几乎不可以翻身的战役中,因为爱的执着,她终于是得到了,否则,离开郝红颜,再回到钟之清的身边,除了死去,她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
想到钟之清,楚无双心底泛冷。如果说她们的头顶还有唯一一片乌云的话,那便是钟之清,而这一片乌云,是有能力翻云覆雨到天地变色的。
“颜颜,关于钟之清,我想打个电话跟她说一声,我怕,她会迁怒于你。”楚无双犹疑的看着郝红颜。
郝红颜有些生气,楚无双平常是多么明白的一个人,连莫华跟孙卓如这样自视甚高的大姐们,都常赞她有超于同龄人的果敢与聪慧,可为什么一碰到这个钟之清,楚无双就会方寸大乱呢?
人们都说关心则乱,楚无双跟钟之清这么多年在一起,没有爱情,总还是有些相依为命的感情吧?
“双双,你对她,会抱歉吗?”郝红颜问到。
“不会,我只是怕,她迁怒于你,我曾答应过再陪她十天的,还没有到期限……”楚无双低声说到。
“双双,你真糊涂!你难道不明白吗?十天,再十天,那个钟之清,她永远不会主动放过你的!抢你回去她也做过,软禁你她也做过,硬的不行来软的,求你她也干得出来,十天不过是缓兵之计,她对你用情都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你以为她会真的放过你吗?”郝红颜生气的说到,不明白楚无双到底在怕什么,那个钟之清再手眼通天,难道还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放火吗?
“颜颜,你不明白,她确实很疯狂,我怕她失去理智的时候,伤害你。”楚无双回答到。
“你就算再陪她十天,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她就不会满意的,她就会失去理智的,这一天既然早晚都要来,双双,你何必委屈着自己受她的束缚呢?”郝红颜劝阻到。
“可是,颜颜,我怕,真的怕。她想得到的东西,她会不择手段的。”楚无双声音微微的颤抖,在她眼中,钟之清疯狂起来的时候,就像地狱的使者,可以摧毁一切的美好。
郝红颜凝视着楚无双,扶住她的肩:“双双,看着我。”
楚无双抬起头来,迷迷蒙蒙的看着郝红颜:“看着我,看到你眼前这个人了吗?以后她可以陪着你,保护你,不要怕,不管会发生什么,有我在,如果你爱我,就请信任我好吗?而我,你的爱人,也不是纸糊的泥粘的,相信,我有保护我们爱的能力,好吗?”
是哦,她担心什么呢?
只要她们在一起,就算有伤害,有毁灭,又能怎么样呢?
郝红颜说得对,对于爱,钟之清是贪得无厌的,钟之清的承诺,就是一个风中的口哨,说散就散了,她也不信钟之清可以遵守十天之约,只是自我安慰,希望这样才不会伤到郝红颜。
相对于势力庞大的钟之清,郝红颜无疑是单薄而脆弱的,可单薄脆弱的郝红颜,却对爱情这样坚定而执着,楚无双看着郝红颜坚定清肃的眼神,心底一暖,有这样一句话便足够了,她还奢望什么呢。
两人轻手轻脚的拿着衣物走到客厅,郝红颜留了张字条给父母:“爸爸妈妈,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最爱你们的女儿,小颜。”
相视一笑,两人牵着手准备出门,刚想推门的时候,门铃却响了。
郝红颜透过猫眼儿向外望去,脸色顿变,拉着楚无双退后了几步,门铃响着,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曹操,曹操到,她不是没想过面对这一刻,只是这一刻来得太快,而且,她的身后,还有她毫不知情的父母。
楚无双看到郝红颜的神情,脸色顿时也苍白如纸,她咬了咬嘴唇,心一横,上前开了房门。
门外,钟之清一身镶钻长裙,华丽异常,高贵逼人,凛凛的站在了她们面前,如炫目闪电,叫人难以直视。
“小双,你果然在这里。瞧你,跟小时候一样贪玩,出来了还要我接你才回去。”钟之清一贯的打法,对郝红颜视而不见,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楚无双天生就该是她的囊中物。
“我们结束了,钟之清,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楚无双紧紧抿着嘴唇,低声说到。
“怎么,十一年都跟我过了,十天就等不了了?”钟之清依然淡淡微笑着,看不到一丝怒气。
楚无双知道,这正是钟之清发怒前惯常的表情,她上前一步,走到门外,回头跟郝红颜说到:“颜颜,我跟她说几句话就回来,你在家等着我吧。”
“不行!”郝红颜一把拉住楚无双,“等我,我陪着你。”
钟之清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愠怒,“你们两个黄毛丫头不用在我眼前演什么苦情大戏,这一套对我不起作用。”说着,对身边的年轻男人一伸手,接过来一件外套,伸手披到楚无双的肩上,嘴里命令着:“外面冷,披上衣服,我们走吧。”
竟然还随身带着楚无双的外套,不可谓不体贴,不可谓不柔情,郝红颜看着钟之清的故作姿态,忍不住嘲笑到:“你不觉得自己无赖吗?”
钟之清再次微微一笑:“我无赖,是因为我有资本。”
“你如果以为一身破石头就是有资本,你也太浅薄了,白活这么大岁数了。”郝红颜对钟之清的话语嗤之以鼻。
钟之清再次微微一笑,并没有接下郝红颜的话。
诚然,她今天盛装出现在这样普通人家的面前,是做了精心的准备的,她当然不是做给涉世未深的郝红颜看的,来郝家,她的目标,当然是郝家父母。
一对上了年纪的,本就反对这一场异样爱恋的父母,如果知道女儿爱上的竟是一个跟别人同居十几年,当了富贵人家金丝雀的姑娘,难免心中不打问号,这姑娘如此爱慕虚荣,私生活不检点,跟自己的女儿,又怎能真心?
想到这里,钟之清突然上前搂住楚无双,轻轻在楚无双的额头一吻。
楚无双躲闪不及,被吻个正着,郝红颜怒吼一声:“你这个王八蛋干什么!”
钟之清吻过之后,迅速放开楚无双,淡淡然的仍站在门外,几秒钟的时间,听到里屋有了响动,接着是郝伯母的声音传来:“小颜,你们在外面吵什么?”
钟之清这一次是真的笑了,笑的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