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章刚过,便是正月十五,好事一桩接着一桩,窗棂上年年有余的窗花儿刚刚撤下,大红的喜字便贴了上去。
这一天,正是阳历二十,尹诺诺跟李大军结婚的大好日子。
因为第二天要早早的陪尹诺诺去化新娘妆,郝红颜前一天晚上便住到了尹诺诺的家里,看着尹妈妈一边喜气洋洋的操办着第二天的喜糖喜饺,一边偶尔怜爱的看着尹诺诺,眼神中充满了嫁女儿的不舍。
想到自己的妈妈,郝红颜微微的有些难过。
同样是养女儿,这份做妈妈的满足与欣慰,郝伯母是没有机会体会到了。
她原本是个有喜事便人来疯的爽朗性格,在认识楚无双以前,不知忧郁到底为何物,如今楚无双一离开,生命中出现了大段大段的空白,怔怔不知所措的时候,唯有用大片大片的忧郁去填满,才能暂时地抵挡住那彻骨的冷。
外人看她仍是齐整的模样,哪里知道内心里,她早已回不到从前。
婚宴定在李大军的酒吧里进行,礼仪公司已经提前将这里布置成了温馨浪漫的婚礼现场。
已经跟李大军成为铁哥儿们的“废”乐团也特意赶来助兴,三个人一改往日的嬉皮模样,礼服穿得有模有样。
主唱明枫远远地看到郝红颜,走过来打了招呼,两人闲闲聊了几句,郝红颜见明枫一直在东张西望,便问到:“你找谁呢?大军跟诺诺在跟主持人对台词呢,他们俩现在是全场最忙的主角。”明枫笑了:“我不找他们,我是想找找那位跟你形影不离的楚小姐,她今天没有来吗?她不是诺诺的表姐吗?”
郝红颜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刚想顺嘴说出“楚小姐不喜欢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
纵然楚无双不喜欢他,可是,她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代替楚无双说这句话呢?
心下荒芜,脸上好不容易保持住的淡淡笑容也隐去,找了个借口离开明枫,回到会场的角落处,掌心冰凉。
若你在,哪怕素衣素服,素面朝天,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也定会因我们年青而不老的容颜,极致感动,刻骨铭心。
可是,你在哪里呢?
愣神间,有人喊她:“伴娘,过来帮新娘换婚纱了。”郝红颜收拾起自己残破的心情,试着练习着微微笑,然后跑过去帮助尹诺诺。
今天是她最好朋友的婚礼,她不想因为自己而使诺诺的婚礼有一丝的不完美。
如梦如幻的婚纱,配上华丽高贵的钻饰,每一个新娘,都会在这一天艳盖全场,尹诺诺也不例外。
郝红颜望着裹在婚纱里一直在幸福地微笑着的尹诺诺,心中酸酸楚楚的感动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如今终于有了归宿,她都替尹诺诺高兴。
反过来看自己,却又少了一个可以随时拉出来玩的闺蜜了。
“红颜,你想什么呢,赶紧把你的礼服换上,今天你可以次主角啊,大军为了你,特意找了个帅点儿的伴郎呢。”尹诺诺看着郝红颜,笑嘻嘻的说到。
她今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当中,再加上郝红颜也学会了掩藏自己的忧伤,所以尹诺诺并没有发现郝红颜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郝红颜勉强笑笑,将礼服换上。
她特意选了香槟色的露单肩小晚礼,下面是微短的蓬蓬裙,既不会太高调喧宾夺主,又充分显现了她的优点,脖颈修长高贵,双腿笔直俏美。
她平常休闲惯了,这一淑女打扮,尹诺诺马上大惊失色:“红颜,你这也,也太漂亮了吧!真没想到,你穿这种类型的礼服原来这样好看!”
在尹诺诺的啧啧赞美声中,郝红颜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心酸到想要落泪。
她赶紧背过脸去,好在尹诺诺还要忙着补妆,不再逗她,只是笑嘻嘻的又补了一句:“没想到老郝你还会害羞啊,现在穿礼服都这样好看,将来穿婚纱的时候,不得迷死个人哪!”
许久许久一直在忍着的泪,终于轻轻落下,滑散在绸质的裙摆上,再好看的裙子,也顿然变得黯然神伤,不知情何所依。
以前,总会有人说她清俊,秀气,少有人夸她妩媚漂亮。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美丽,是在楚无双倒映的眼神中,那一次,当她从大商场的试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蒂绣已将她的美完全的呈现出来,楚无双当时恍惚而陶醉的表情,已经让她明白,原来,自己在爱人的心里,也可以惊艳绝伦。
那一刻,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容颜而觉异常甜蜜。
可是,双双,你发现了我的美,又抛弃了我的美,如今,再怎样如斯美丽,又该与何人对望?
楚无双前一夜也睡得不好,梦里纷纷扰扰,一会儿是郝红颜伸过来的手,一会儿是钟之清紧跟在后面狰狞的脸,醒来后她又恨自己,既然决定离开,何必又心软的留下。
多情寡情,又岂在这最后十天?
一句告别便可以解决的事情,偏偏最终她还是莫名其妙的留了下来。
如果这十天,事情有了变化,她又怎么对得起郝红颜?
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她只是不够心硬,多少次了,她就是因为自己的心软,一次又一次的给钟之清机会,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逼到死角。
这一次,但愿真的是最后一次。
晨起,坐到窗边发呆,天亮后,挑选了一件很低调的浅灰色衬衫,外面配了同色系的针织外套,今天她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要隐没在人群中就好。
既然许了钟之清十天,这便不是与郝红颜见面的最好时机。
她本不想参加诺诺的婚礼了,无奈昨天妈妈打电话过来,说了一大堆话,无非是说楚无双当初住在尹诺诺那里,给人家也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怎么着也应该去一趟。
其实楚无双明白,妈妈无非是因为自己离了婚,如果不带女儿去,显得单薄凄凉,怕别人笑话。
叹口气,她只得答应下来。心中既担心,又夹杂着难以诉说的期待。
她是多么多么,多么地想她的颜颜。
出门的时候,钟之清跟出来,说是叫司机送她。
楚无双借口跟妈妈一起走而拒绝了,钟之清也学乖了,若是以往,定会不高兴,现在只是耸耸肩看着她,表示不领情就算了。
楚无双扭头离开,心里略感踏实,或许真是最后的十天,钟之清竟然开始容许别人拒绝,连坏脾气都收敛了。
坐大巴士,一路高速风景,楚妈妈有些兴奋,絮絮说着小时与尹诺诺妈妈的表姐妹情谊,许是第一次同女儿单独出远门,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楚无双的反应却是淡淡的,想起妈妈对现任丈夫女儿的殷勤,无论是真心也罢,为了讨好丈夫也罢,都叫楚无双心里不舒服。
她从来没有跟妈妈亲近过,小时一月一次的探视,妈妈只是哭,然后放下东西便走。
那些吃的穿的她从来不碰,在她心里,那些只不过是妈妈的爱的代替品,仿佛一碰了,就再也找不回妈妈的爱了。
成年后,她是冷淡性子,妈妈虽然嘘塞问暖,可两人也算不上亲昵的母女,每每走在路上,看到有女儿挽着妈妈的胳膊逛街,楚无双都要停下来,看好久好久。
她一直渴望有一个人,可以相伴,可以依靠,可以从心灵上,将她多年的孤单救赎出来。
钟之清虽然给得了她锦衣玉食,宠爱无边,可是在深夜里,她仍然会躲在昂贵的被子里偷偷哭泣,备感孤单无助。
直到遇见郝红颜,第一次有人使她这样温暖,温暖到如此贪恋,宁愿此刻死去,也已满足。
她以前总以为,牺牲了自己,才能换来郝红颜的幸福。
现在她才明白,其实这种伟大太自以为是了,没有什么,是比扔下另一个人孤单终老更残忍的了。
与其在生命的长河中,各守一边,任相思煎熬一生,不如轰轰烈烈的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也觉生命值得,不枉此生。
她相信,她的颜颜一直在等她。
到达婚礼现场的时候已经中午,见过姨妈之后,楚无双跟妈妈找了位置坐下。
妈妈因为自己早年婚姻失败,又一直没有能力照顾女儿,在亲戚们面前总觉丢脸,所以楚无双拉着她走到角落的那一桌前,她也并不戒意,坐在这里反觉轻松。
仪式已经开始,主持人说了一段话之后,随着婚礼进行曲的优雅章拍,新郎新娘缓缓步入礼堂,后面是两个可爱的小花童,再后面,便是一对伴郎伴娘。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起,楚无双听到有人说:“新娘子真漂亮,可是没想到伴娘也这么出色,跟电视上的明星一样。”
楚无双呆呆站起,隐到灯光的暗角处,痴痴地看着郝红颜修长高挑的身影,面容素雅,表情恬淡,那一双黑如晨星般的双眸,在人群中微微一扫,似乎有些失望,星光倏地暗淡下去,楚无双心中一痛,眼泪禁不住要流下来,赶忙随便摸了块喜糖塞到嘴里,可味如苦莲,酸涩难咽。
怔怔的追随着郝红颜的身影,目光再也不愿意离开。
再也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