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伊始,钟之清起得早,披了衣服走到门外,静静伫立在混沌不明的天色里。
院子里很安静,昨夜落了雪,层层密密的压在枝头,有风吹过,簌簌落下,如一支如泣如诉的婉转曲子。
钟之清一向厌俗,对花的唯一喜好便是梅。
买下这房子时,便移了两棵梅树过来,平日里有专人精心照料,春夏秋三季萧萧落寞,不与百花争艳,只待这皑雪严寒,清梅傲骨,独秀众生。
一树寒梅,粉娇素雅,小蕊儿裹在瓣中柔嫩嫩的摇摆着,钟之清寻着花香走来,平静的眼中慢慢有了笑容,轻摘两朵,藏到掌心。
若戴在她的鬓间,该是人比花娇吧?
觉到早霜的侵骨凉意,钟之清才舍了院中的美景,转身回屋,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她计算着时间,该是吃早饭的时候了。
何其可悲,这个人就带在身边,却要靠着一日三餐的短暂时间,才可近她的前,将她映入眼中。
想到这,钟之清微微又有了怒意,然而很快,她又劝说自己打消了这份怒意。
这一次连吓带骗的侥幸带回楚无双,她很清楚,她的砝码不是自己,而是郝红颜,是楚无双对郝红颜的爱究竟有多深。
她赢了结果,却输的很惨。
她一直不愿意相信她跟楚无双之间十一年的感情,真的抵不上郝红颜跟楚无双的这几个月,她宁愿相信,是因为自己以前太霸道,伤了楚无双的心。
她总以为她可以复原那颗受伤的心,她总以为,她们之间,真的有过爱情。
餐桌已经摆好,早餐照例很丰盛,钟之清坐下,看到楚无双的位子空着,问佣人,“怎么还不叫楚小姐下来吃早饭?”佣人小心翼翼的回答:“叫过了,楚小姐说她不饿。”
刚刚压下去的怒意,噌的一下腾空而起。
甩开身后的椅子,钟之清抬脚上楼,走到楚无双的门前,什么也没说,伸手便推开了房门。
楚无双仍在床上躺着,面朝着窗子,背对着房门。
走到近前,钟之清压抑住怒火,低声问到:“怎么还下来吃饭?”
“不饿。”楚无双冷冷回到。
长吸一口气,钟之清低下腰,俯到楚无双的耳边:“你如果不吃饭,我会叫郝红颜没饭吃。”说完直起腰,转身走出了楚无双的卧室。
掌心,是揉碎的两朵梅花。
吃过早饭,楚无双难得的主动开口说话:“今天新年,我去看看我爸妈。”
钟之清心头一软,气也消了大半,抬头温和的说到:“我给你备车子,你卧室的柜子抽屉里放着钱,去给他们买些礼物吧。”
“不用了。”楚无双淡淡的回到。
走出钟之清的房子,站在新年里热闹的人来人往中,楚无双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漂泊无依的风里,分明听得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总要活着吧,好也罢坏也罢,一直把心爱的人放在心里,直到终老,这份相伴,是不是可以长过一生?
父母还是要去探望的,前几天偶然遇到爸现在的妻子,说爸的身体最近不太好,想起儿时,常常骑在爸爸的肩头,走街窜巷,看光景儿,买糖葫芦,这份父爱虽然享受的短暂,可亲情,总是无法泯灭的。
亲情,爱情,哪一份感情,在她,又长久过呢?
打车去了博览大酒店,准备打包一份刚出锅的热乎春卷儿,给爸带过去。
一直记得爸爸爱吃甜红豆馅的油炸春卷儿,小时候带着她在道边的小摊子上买着吃,这几年爸爸也发达了,便偶尔会带她来这家酒店尝尝鲜,其实她现在顶不爱吃这种油腻的东西,可每一次看到爸爸一边吃得香甜,一边夹给她催促着趁热吃,她就恍惚又回到了巷子口,骑在爸爸的肩头,高高的望下去,整个世界都装在她的心里。
春卷儿打包好,出了酒店大门的时候,身后,却有人在喊她。
“楚小双?”声音迟疑着,名字却喊得清楚。
楚无双站住,回头看去,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后。
“你是楚小双对不对?”年青男人看到她的正面,眼神中露出惊喜。
楚无双点点头,搜索了一下记忆,对面前这个男人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是郑大志,你初中时的同学。”男人热情的伸过手来,楚无双却并没有伸出手,而是盯着他的脸庞看了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
叫郑大志的男人有些尴尬的缩回手,不好意思的笑了:“你不记得我了是吧?那很正常很正常,我跟你同级不同班,你不会认识我们这些人的,但我们都记得你,现在同学聚会时,还会谈起你呢。”
楚无双自小到大没什么朋友,在同学中也是独来独往,同班同学印象都很模糊了,更何况外班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她再次点点头,礼貌的寒暄到:“谢谢你还记得我。”
那位正沉浸在重逢的美妙感觉中的郑大志并没有听出楚无双语气中的客气与陌生,而是挠挠头继续热情的说到:“楚小双,你不知道吧,你那时候,是我们整个年级男同学的偶像呢!还有高年级的男同学,外校的男同学,都经常谈论你,你总是神秘又高傲,跟别的女生就是不一样。”
“我只是比较寡言。”楚无双的语气中已经多了几分忍耐,对于这位自来熟的“老”同学,应付纯粹是因为礼貌。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我啊,就在这家大酒店工作,干了两年了,今年有机会升到保安队长。”郑大志显然对他能够在这样星级酒店里工作很自豪,哪怕是干的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保安。
楚无双摇摇头,笑了:“郑大志,你很能干,我还没什么正式工作,不如你。”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只要努力总有机会嘛。”郑大志很受用的一边笑着一边安慰着楚无双,楚无双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刚想道别,郑大志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定在了原地。
“其实上学时,也看不出谁将来能什么样儿,那时候我学习不好,就是胡作,不过没想到能认识钟姐,就是现在很有名气的钟之清钟总,要说认识她,楚小双,还跟你有点关系呢。她那时候找到我们,说很想认你做妹妹,可又怕你拒绝,我们就拍了胸脯,放学时拦住你,让她出面吓走我们,你肯定就不能拒绝她的好意了。楚小双,我觉得你现在去找钟总,让她帮着找份工作,她要是想起以前,说不定能帮你这个忙。”
“她给你们的好处是什么?”楚无双语气变冷。
郑大志听出楚无双口气不对,笑容收敛了一些,小声说到,“也没什么,就是几包烟,那时候小,什么都是闹着玩儿,楚小双,你别介意啊,我现在也是觉得我们都长大了,想帮帮你,不行,我帮你找找钟总?她这个人很念旧,我们一班旧同学,凡是她认识的,没工作的都帮着给安排了。”
楚无双只觉得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迅速冰冻在这寒冷的冬日里。
她转过头,快步走离,身后是郑大声的声音:“哎,楚小双,你可别介意啊,那时候都是小孩瞎闹,都这么多年了,你可不能这么小气啊……”
小气?是她小气吗?几包烟,一群荷尔蒙过剩的男孩子,就这样跟钟之清合谋了一个诡计,他们以为是瞎闹,可她,被骗走的却是一辈子。
打了车,没有去爸爸家,而是直接去了长河公园,在新年的第一天,坐在滔滔河岸边,楚无双扔掉手中的春卷,掩面痛哭,失声狂喊:
“钟之清,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郝家的新年家宴很丰盛,郝伯母拿出了看家本领,几道拿手好菜烧得色香味俱全,惹得温惜时不时的跑到厨房,用软糯的江南普通话真心夸赞着:“郝妈妈,你不要这么辛苦哦,我会吃成一个胖子的,坐飞机超重了可怎么办呢。”
郝伯母被哄得更加开心,连说没事没事,小惜你长的这么苗条,吃多少都不会胖的,去坐着好好等着,郝妈妈这就得,让你尝尝我们这地道的北方家常菜的味道。
郝红颜坐在客厅里,看着温惜一趟趟的跑厨房,实在忍不住把她拉过来,坐到沙发上:“哎,你累不累啊?你就是不拍马屁今晚也有的吃,用得着这样吗?两年没见,马屁功夫倒是见长。”
温惜笑嘻嘻的看着郝红颜:“小颜,父母老了,跟小孩子一样,要哄他们才会开心,更何况我不是哄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郝妈妈这样忙活,我还真是过意不去呢。”
“不用在意,我家年年这样吃,你在不在一个样。”郝红颜并不领情,硬梆梆的顶回去。
温惜被顶得小脸儿蜡黄,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到:“我以为,就算毕了业,我们也可以做朋友。”
郝红颜看到温惜的脸由喜转悲,脸上布满了失落,又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站起身来高声喊:“妈,今天你女儿最要好的同学来家里,你要不要做那道你最拿手的九转大肠啊?”
郝伯母闻言从厨房伸出头来:“材料是有的,不过我没打算做,你同学斯斯文文的,又是南方女孩子,能吃惯大肠的怪味吗?”
郝红颜微微一笑:“妈,她在北方念书四年,对这道菜喜欢着呢,我早跟她吹了,全北方的馆子,会做这道菜的没几个,我妈,就是其中最拿手的一个。”
“好好,我这就做去。”郝伯母一向贤惠,有人赏识她的手艺,对她来说是最得意不过的好事了。
“怎么样,我对你好吧?”郝红颜坐下来,看着温惜。
温惜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扑哧一笑:“小颜,你怎么知道我还惦记着这道菜?我就知道,跟我最心意相通的,就是你了。”
郝红颜脸上微微一笑,心中却是一暗。
那个跟她最心意相通的人,此刻远如天涯,已经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