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红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周围很安静,拉开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照射进来的光线,屋子里迷迷蒙蒙的让人看不分明,她坐起身,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一边穿衣服一边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犹记晕倒后再苏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妈妈眼中噙着的泪,是一向好脾气的爸爸青紫的脸色,想来爸爸一定是对妈妈发了火。
他们家三个人脾气都还算温和,家中总是欢歌笑语,温馨怡人,如今因为她,却整日愁云惨淡,没有一刻宁静。
在心底,无论对错,对于父母,郝红颜是心存了愧疚的。
索性再闭上眼睛,继续在睡眠中麻醉自己,远离这些烦忧苦闷。
然而终还是要醒来,亦没有任何奇迹,家还是这个家,她,还是逃不开父母羽翼的郝红颜。
想到楚无双,无时无刻不挂在她心尖上的楚无双,郝红颜的心倏地一痛,她的双双,一定还在心急如焚的等她的消息,可是,她又能说什么呢?
此情此景,比当初最坏的打算,还要糟糕了几分,她预想到了妈妈反对的坚决,可即使做好了心理上的准备,真正面对来自于父母的强势时,仍然无任何的招架之力。
穿好衣服,起身下地,想找手机给楚无双打个电话,可寻遍了整间屋子也没有找到,郝红颜迷惑的推开门走到客厅,难不成是昨晚落到客厅里了?
客厅里,飘满了饭菜的香气,郝红颜下意识的吸吸鼻子,紧跟着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响了两声,其声大如鼓,连郝红颜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一向吃饭最及时,食量又大,像昨晚那样对着一桌子菜却没吃几口的情况少之又少,当时又气又急,顾不上唱了空城计的大肚皮,如今被这极品的饭菜香引诱的,身未动,肚早叫了。
尽管饿,可心里惦记着楚无双,郝红颜还是到处找着她的手机,找到离厨房很近的角落里,正在厨房里忙碌的郝伯母听到声响,出来看到她,赶紧上前扶住她,“小颜,怎么起来了,看脸色还是这么难看,去,进屋再躺会儿,一会儿妈把早饭端给你。”
郝红颜惊愕的看着郝伯母,这个时间郝伯母应该跟郝伯父一样在上班,怎么会还待在家里呢?
而且昨天晚上都那么天翻地覆了,此刻郝伯母跟没事人一样的嘘寒问暖,演技实在让郝红颜惊叹。
原来,自己所谓的那点儿表演才能,全都是来自于妈妈的遗传啊!
郝红颜挠挠头,无可奈何的咧了咧嘴,算是对妈笑了一下。
原本她是下定决心要跟父母死抗到底的,可现在妈妈先就这么关怀倍至,还破天荒的要把饭菜端进屋里侍候她,就差直接喂到她嘴里了,她再怎么心硬,也没办法撅起嘴唇继续摆一副臭脸了。
见郝红颜笑得比哭还难看,郝伯母却装作没看到,扶着她就往卧室走去,走到一半郝红颜才想起来,她还要找手机给楚无双打电话呢。
“妈,你看到我手机了吗?”郝红颜开口问到。
郝伯母见郝红颜终于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却是手机,她心里气这孩子的不争气,就至于一天没见如此的神不守舍吗?
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好脾气的哄着郝红颜,“没看到,有什么急事?”
郝红颜摇摇头,刚想再说什么,郝伯母却堵住了她的话头,“没什么急事就赶紧躺着去,你身体一向好,昨晚晕倒了妈都吓坏了。”
听郝伯母提到昨晚,郝红颜想起那一刻的急怒攻心,她有些赌气的硬梆梆的说到:“妈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我能晕倒还不是因为你。”
郝伯母却仍然装作没有听到郝红颜的不满,继续笑着说到:“好孩子,妈已经替你跟公司请假了,这几天就不要去上班了。妈也不去上班,在家陪着你。”
郝红颜再笨,也听出了郝伯母的意思,怪不得对她这么慈爱这么关心呢,只不过就是糖衣炮弹,想把她彻底关到没脾气而已!
停住脚步,郝红颜静静看着郝伯母,过了一会儿,才冷冷说到:“妈,你这是在软禁我吗?”
郝伯母也收起脸上的笑容,平静地看着郝红颜,“小颜,你非要说这些让妈妈伤心的话吗?”
“是您,先毁了我的心的。”郝红颜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那些母女之间的裂痕,岂是表面上的充耳不闻歌舞升平所能掩盖住的。
郝伯母一直凝视着郝红颜,眼神渐渐变得温柔慈爱,她走上前,拉着郝红颜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轻轻替郝红颜理了理耳边的头发,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颜,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你很调皮,放在幼儿园老师看不住你,你一会儿爬树,一会儿跳栏杆,总是受伤,后来老师也头疼,坚决不收你了,那时候你爸爸要带毕业班,眼里只有他那几十个学生,没办法,妈妈白天背着你上班,晚上再背着你下班,有一次追公共汽车,一不小心滑倒了,妈妈两只手赶紧背到后面保护后背上的你,结果膝盖直接碰到了地上,青紫青紫的,好长时间走路都不利索,那时候啊,就盼着你赶快长大,我就不用那么累了,可是现在,你终于长大了,妈妈怎么又后悔了呢,小颜,你现在离妈妈,越来越远了。”
说到后面,郝伯母声音哽咽,有泪在眼中闪烁,郝红颜努力抑止住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抬起手,轻轻的替妈妈拭去眼角的泪。
满心的话,被堵在胸口,无言以对。
郝红颜虽然自小调皮,性格又活泼外向,可对于父母,却一直是孝顺有礼的。
看着含辛茹苦把自己养育成人的妈妈,她又怎么能面对妈妈的眼泪而无动于衷呢?
只能在心里狂喊,双双,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好……
冬日正午,平常是难得的暖阳时分,今天的太阳却没有如约而至,大片大片灰色的云,阴沉低垂,遮住了整个天空,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离接机的时间尚早,楚无双没有跟同事们一起出去吃饭,而是一个人坐到街角空荡荡的咖啡店,要了一杯黑咖啡,慢慢喝着。
窗外无风景,光秃的树干,蒙尘的高大建筑,连无精打采的行走着的人们,似乎都是一副暗淡无光的破败相。
楚无双一直望着窗外出神,想很多事情,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思绪涣散零乱,仿佛回到了那些漂泊的日子,心无所依,便没有喜悲,只剩下无奈的萧索颓废。
“楚小姐,今天还是柠檬口味的吗?”侍应生彬彬有礼的过来询问,楚无双收回冷漠的目光,抬起头,摇摇头轻声说:“不了,今天,我要芝士奶油的。”
她跟郝红颜是这家小店的常客,久了,侍应生都认识她们。
两人总是各自一杯咖啡,一个现烤的水果派。
楚无双口味清淡,郝红颜则喜浓重些的,侍应生记得她们的口味,却不会明白,有一种思念,可以在品尝对方喜欢的口味里,慢慢靠近。
芝士奶油派很香滑,楚无双第一次尝试,味道竟也出奇的好。
“你怎么干吃不胖呢?”想起某一天,楚无双看着大块朵颐的郝红颜,无比好奇的问到。
郝红颜刚更加好奇的抬起头,看着她惊讶的反问:“猪吃糠,牛吃草,食物的质量与数量不能决定个体的重量,我天生没长肥胖细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要我解释吗?”
楚无双当时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这解释,都哪跟哪儿啊!
再一听,小小的咖啡店里响起了窃窃的低笑声,侍应生笑,老板笑,连旁边桌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叔,都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们。
这就是郝红颜,用她的活泼可爱带给所有人快乐的郝红颜,用她的简单明亮带给楚无双艳阳天的郝红颜。
楚无双再次望向窗外,天空灰暗依旧,见不到一缕阳光。
那个小小的发光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因为回忆,楚无双情不自禁的微笑,这微笑又是那样短暂,很快被现实的惆怅所替代。
她无声的叹口气,招呼侍应生结帐。
到了该去机场的时间了,自己的私事先放一放,Jim跟莫华对她有知遇之恩,孙卓如跟她又非常投缘,情比姐妹,无论是作为同事,还是作为朋友,现在公司正需要她,还不是深陷于小女儿情长的时候。
等了一会儿,侍应生还没有过来,楚无双看看时间,略有焦急,她起身,刚想去吧台问问,侍应生却一溜儿小跑的过来,小声的跟楚无双说:“楚小姐,您的帐,有人帮您结了。”
“哦?是谁?”楚无双惊讶的问到。
年轻的侍应生看上去有点胆怯,转身指指门口,眼神竟不敢直视,只是很小声的解释:“喏,就是那个人。”
顺着侍应生指的方向,楚无双望去,一个黑衣的背影立在门前,不算高大,却蓦得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屋子里仿佛突然降到冰点,暗而清冷。
楚无双顿住,心迅速的收缩成一团,整个身体微微地颤抖,一动也不能动。
仿佛知道楚无双的注视,那个背影突然转过身来,直视着楚无双,眼神轻薄玩味,嘴角慢慢凝成一个微笑。
那么美那么美的微笑,从未有过的,让人凉意顿生的,绝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