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红颜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甫一开门,诱人饭菜香便先飘满了整个楼道,郝红颜吸吸鼻子,陶醉的做晕倒状,再一看满桌子丰盛的佳肴,鞋脱到一半便冲了进来,捏起一块红烧肉扔到嘴里,边大嚼边口齿不清地赞到:“还是我妈厨艺高,这简直就是五星级酒店总厨的水平嘛!”
身后,郝伯父慈爱的望着女儿,笑眯眯地摇着头:“这丫头,怎么办呢,进了门不先看看老爸,一眼就望见红烧肉了。”
郝红颜这一口肉吞进肚里,顿觉舒爽愉悦,这才回头搂着郝伯父撒娇:“老爸,我想死你了,我不在家这几天,老妈她有没有欺负你?”
郝伯父一边躲着郝红颜的油手,一边呵呵直笑:“真是个疯丫头,快去看看你妈吧,她想你想得,哪有力气欺负我了。”
郝家慈父严母,郝红颜一向跟爸爸最亲热,对妈妈,更多的敬畏,她擦擦油手,走进厨房,见郝伯母系着围裙,正在锅台上专注得忙碌着,这边炒着锅里的菜,那边还时不时望着汤锅有没有开,油烟机的轰鸣声令她没有听到郝红颜回来的声音,郝红颜安静地站在妈妈的身后,看到妈妈染过色的头发又添了新的白发,鬓角处淌着汗珠,后背的衣衫,隐约可见湿透的汗水。
吸吸鼻子,郝红颜上前抱住妈妈,“妈,你干嘛做这么多好吃的,我只是离开家几天嘛,又不是去难民营了。”
郝伯母这才发现郝红颜回来了,她赶紧把炒的菜盛出来放到一边,才转过身来端详着郝红颜,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又拉下脸来生气的说到:“说走就走,也不提前跟妈打声招呼,妈还以为你丢了呢!”
郝红颜嘻嘻笑:“妈,我这么大的人了,能丢到哪儿去啊,再说了,外面不是有警察叔叔么,看你担心的,只有你才拿我当个宝,别人看我都是不值钱的大白菜呢。”
郝伯母又被逗笑了,点点郝红颜的额头:“谁说我拿你当个宝,我才不稀罕呢。”
郝红颜望着妈妈,深情地说到:“不稀罕您干嘛做这么多好吃的,瞧把您累的,妈,我真过意不去,这么大了还不省心,叫您替我担心了。”
郝伯母鼻子一酸,连忙背过脸去,装作看看汤锅开没开,没想到女儿只离开家几天,就变得这么体贴懂事了,再转过身,她又恢复了笑容:“小颜啊,你这是跑哪去了,人都瘦了一圈,妈不多做点好吃的怎么行呢。”
“我啊,跑到大葱跟大饼的国度去转了一圈呢!妈,你先忙着,我去洗洗脸,顺便换件衣服。”郝红颜突然亲了妈妈脸颊一下,笑着跑出去,郝伯母摸着脸颊笑笑:“这丫头,没大没小的,是越来越疯了。”
看到女儿,心里总算踏实了下来。
不管是严厉的妈妈,还是慈祥的妈妈,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她们这一辈的父母,每天勤恳工作,辛苦持家,为的,不就是孩子快乐幸福的长大吗?
如今女儿已成人,只要她可以赚钱养活自己,再有一个幸福的小家,郝伯母便没有什么担心与遗憾了。
对,一定要有一个幸福的小家,父母总不能陪她一辈子,将来耄螫离归的时候,也放心留她一个,在这并不孤单的尘世间。
晚餐其乐融融。
一会儿郝伯父给挑块剔掉鱼骨的鱼肉,一会儿郝伯母又夹来她最喜欢的蔬菜,两个人都没怎么吃东西,只是慈爱的看着郝红颜把一张小嘴塞得满满的,嘴里还不停地嘱咐着,“慢点吃,慢点吃,这孩子,小心噎着。”
郝红颜当然不会噎到。
饿是饿了,可她吃东西还是有分寸的,之所以吃得这么猴急,无非也是想让父母高兴罢了。
爸爸盼了一天,妈妈忙了一天,想要看到的,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女儿吃得开心,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
然而心底,鱼肉虽香,却嚼不出滋味,蔬菜虽鲜,也只是囫囵吞下。
面对着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郝红颜想到楚无双一天只啃了一包饼干,心里很难受,此刻还不知道她有没有下楼去吃东西,是不是懒得下楼,还在继续啃着饼干,郝红颜有些后悔,刚才走的时候,应该帮她叫了外卖送上去的。
楚无双对吃的东西一向不精心,有一口便饱了,爱她,不就应该好好照顾她吗?
爱一个人便是这样,孤家寡人的时候,自己吃饱便不想其他,现在,心头时时牵挂,不停念想,若自己有的东西而她没有,便没办法再心安理得的去拥有,去享受。
郝红颜望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父母,既感动又悲伤。
感动的是父母无私的爱,悲伤的是,她的双双,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疼母爱,离家那么久回去一趟,却仍然要住在冰冷的酒店里。
她多么想跟她一起,分享眼前的食物,分享父母的关爱,她多么想,从此不用再做单选题,把她的双双,变成这里的一分子,一家人。
抬头看看郝伯母的脸,笑得那么开心灿烂。
许是妈妈老了,许是自己长大了,比小时候懂事了,近来她常常觉得,妈妈对她没有以前那么严厉了,反而在疼爱之中,甚至多了几分溺爱,终于盼到女儿可以张开翅膀,自由飞翔的时候了,可是妈妈,她却似乎开始舍不得放手了。
郝红颜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郝伯母,也许,现在开口,是个好时机?趁着他们都高兴,把这件事情,速战速决?
早晚是要说出来的,总搁在心里,自己难受着急,对她的双双,也实在不公平。
犹疑着,郝红颜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在心里惦量几个来回,便突然开口问到:“妈,听说你到处找我,还把电话打到总部去了?”
“是啊!妈找不到你,手机不开,单位没有,把妈急的,差点就去报警了!”
郝红颜一口热汤差点没喷出来,“妈!你可真行,你要是真去报警了,我还怎么在单位混啊!”
“那妈不是着急吗,”郝伯母委屈地说,“谁家孩子丢了当妈的能不急啊,再说了,我不是怕,不是怕……”郝伯母说到一半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是怕什么?”郝红颜奇怪地问。
“不是怕你长得好看,被人拐跑了吗。”郝伯母临时瞎编,郝红颜却笑了,“妈,您可真能整景,拐卖儿童呢,我超龄了,拐卖妇女呢,我还没那么缺心眼,你把电话打到总部,人家没嫌你烦啊?”
“没有,就是你们那个,那个楚助理接的。”郝伯母不得不提到楚无双,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声音也跟着不自然起来。
郝红颜没有察觉到郝伯母的变化,一听提到了楚无双,赶紧顺口说下去:“妈,我们楚助理,她人好吧?她还催着我给你打电话,叫我赶紧回家怕你担心呢。”
“你不回家能上哪,这有什么好催的。”郝伯母并不领情,冷哼着小声说了一句。
“妈,瞧你,怎么一点不厚道呢。要不改天,我叫她上咱家吃顿饭好不好,上次你都当着人家的面说了,请人家来家里玩呢。”郝红颜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在事情说破之前,郝伯母先看到楚无双的好,她的温柔,她的懂事,她的体贴,也许到时候,就不会那么反对了。
郝伯母见一提到楚无双,郝红颜便眉飞色舞的,心里更加不痛快,又夹了一块红烧肉,“你不是说外面做的太腻,最喜欢妈亲手做的红烧肉吗?来,再吃一块,女孩子不能太瘦,稍微胖一点才好看。”
郝红颜此刻哪有心思吃肉,她接过红烧肉放下,嘴里却依然跟郝伯母撒娇:“妈,到底要不要请人家吃饭嘛,说过的话要算数啊,不然我会很没面子的。”
郝伯母望着女儿央求的眼神,好心情凉了一半,无声地叹口气。
郝红颜的那点小心思,她怎么会不知道,然而有些事情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有些事情,在她这里是永远也通不过的。
尽管不舍,可是用冷水浇醒眼前这个糊涂女儿,却是当务之急要做的事。
不动声色的,郝伯母问郝伯父,“老郝,你们学校以前那两个女生,后来怎么样了?”
“嗯?哪两个?”突然被点名,郝伯父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教的学生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两个?”
“就是那两个好得过了界的女孩,后来大学都没考,分别去两个国家留学了的,”郝伯母提醒到。
“哦,你说她们两个啊,后来都出国了,听她们班上的学生说,在国外挺苦的,一边学习一边打工,挣学费跟生活费,她们两个真是可惜,当初,可都是清华北大的苗子啊。”郝伯父不知其他,顺口说到。
郝红颜慢慢放下筷子,她再笨,也知道郝伯母意有所指,并非无意提及。
郝伯母没有正眼看她,却早已留心到她的迟疑。既然下药就得够量,蜻蜓点水的不能解决问题。
“是啊,老郝,你说这俩孩子多可惜,先不说她们的爹妈跟着上了多少火,操了多少心,就单单考虑她们自己,不懂事的时候以为什么都能玩,不懂爱的时候以为什么都是爱,最终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背井离乡的在国外涮盘子涮碗,还不一定能考上什么样的大学。”
“我听说,其中一个女生,她妈妈好象因此还得了一场重病。”郝伯父继续说到。
“孩子就是父母的冤家,父母的债。病了也不值得同情,谁让她没管好女儿呢,我要是也管不好自己的女儿,不用别人指指点点,我自己先就该去跳楼了。”
郝红颜的心,唰的一下冰冷,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好好的,说那么些没用的干什么。”郝伯父见郝伯母越说越离谱,出口阻止到。
“小颜,别听你妈瞎叨叨,你再吃点。”郝伯父说着又要给郝红颜夹菜。
“爸,我吃饱了,妈,你们慢慢吃,我累了,想进屋休息了。”郝红颜强忍着要掉出来的眼泪,推开碗筷,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郝伯父看着她关上房门,才小声埋怨郝伯母:“你呀,吃饭扯起没用的干什么,还教不好女儿就跳楼,咱家姑娘够省心了,你这吓唬谁呢!告诉你,你对我怎么样都不要紧,要是把女儿吓坏了,我可跟你没完!”
“你知道什么!”郝伯母也低声说到,“现在不说,将来有一天,我真的跳楼了,你就抱着你的宝贝女儿后悔去吧!”
郝伯父看看郝伯母,再看看郝红颜的房间,叹口气,不知道这两母女在打着什么哑迷。
屋内,郝红颜被郝伯母的话堵得心里难受,本想问问楚无双有没有吃饭,又记起答应过她,等新公寓一弄好,就搬过来跟她同住,如今话在嘴边却难以跟父母开口,只能扔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守着那么大的房子,自己跟离开她抛弃她的父母又有什么分别呢?
郝红颜实在觉得无脸面对楚无双,索性蒙了被子,呜呜地哭。